懷念劉光舟老先生

朱勝勇

劉光舟老先生走完他九十三歲的人生，離開人世有一些日子了，可能是因為他離世時我沒抽開身前往延平到靈前祭拜的緣故，這些日子老想起他老人家和藹親切的音容。挺想用我這生澀之筆寫一點什么懷念他，可雖然我和他老人家也算是相識十來年，我們見面和交往的次數其實不多，能想起來的也就一些點滴，甚至我覺得以我的輩分和與他的相識程度還沒有資格寫點文字懷念他，所以一時不知從何提筆。

真正讓我打定主意提筆的，是前些個日子。我遇到了一位曾在延平區工作過的領導，我告知他劉光舟老先生去世了，他反問了我劉光舟是誰。說心里話，我是有點詫異的，一邊是劉光舟老先生去世時，微信群里文化界的親朋好友們紛紛表示痛心哀悼。“光耀八閩，先生駕鶴會文曲；舟行萬水，學士留詩比蘭亭”“高風傳梓里，功著劍州音容長在；亮節昭鄉人，名垂青史德澤永存”......這些挽聯，表達了對老先生由衷的敬意。而另一邊，是在延平工作過的領導，并不知曉這位為延平文化的傳承弘揚作出一生也是卓著貢獻的老文化人。這個想法也許是我小題大做，但我還是心感遺憾。因之，我覺得應當寫點什么，讓更多人懂得劉老，知道他的高尚人格，知道他為閩北特別是延平地方文化作出的畢生貢獻。

在延平，說起劉光舟老先生，知道他的人沒有不由衷地肅然起敬的。他記憶力超人，有過目不忘之譽。“延平當地文化的‘活字典’‘活檔案’”、“延平文化界‘泰斗’”、“延平之寶”......這是知道他的人對他的稱謂。在延平很多人的心中，劉老是延平文化界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他幾十年如一日，潛心做學問，鉆研地方文史，曾擔任延平區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常務副主席和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副主任，長期致力于延平歷史文化的研究，長期主編《南平文學》，扶植了眾多的文學作者，主持編纂民間文學搶救性工程《中國民間文學三集成.南平分卷》，以嚴謹的態度點校民國版《南平縣志》。他傾心研究閩北特別是延平地方文化，日積月累，形成數百篇手稿，上百萬字資料文章。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結合數十年對延平歷史文化的研究，費盡心血，埋頭筆耕，編寫出版的《延平三千年》一書。這本書以朝代為縱，以事件為橫，縱橫結合；以年代為經，以人物為緯，經緯相連，獨立成篇，對延平數千年的人文歷史進行了深入淺出的講解。《延平三千年》從先秦、兩漢寫至中華民國。“閩越國城說王臺”“張華與雙劍化龍”“雙溪樓里話辛詞”“國寶鄭和銅鐘探秘”“千年客家巨鎮峽陽”“八年抗戰‘小上海’”......一段段歷史，一個個人物，一則則典故......你翻開書本，就穿越了時空，走進延平數千年歷史之中，就油然感受到延平歷史文化之厚重。

如果說他對延平當地文化的潛心研究，體現著一個文化人的堅守，讓人充滿敬意的話，我甚至更為他老人家心中寬廣的格局，為他心系延平文脈傳承的無私奉獻而心生敬仰。而這，緣于我與劉老第一次認識就一輩子深印腦海的印象。我和劉老第一次認識，是在2015年初。我那時到延平區工作一年多，因工作關系參加劉老給延平區檔案館捐贈檔案的一個捐贈儀式。儀式很簡單，一個小會議室，一杯清茶，參加人員有劉老及他的家屬，檔案館工作人員，分管的區委領導及幾個有關部門領導，最顯眼的那整整齊齊擺放桌上的劉老珍藏多年的資料，有圖書資料、信件、照片、證書、書畫、音像帶、印章等共近800件，這是延平區檔案館有史以來第一次接受民間大規模的捐贈。記得劉老在捐贈儀式上說，他年輕時就愛好收藏資料，像家譜、地方縣志、民間故事及一些歷史照片等各類有價值的史料都刻意保留下來，如今老了，放在家里也沒有保存條件，不如捐贈給檔案館保存，可以讓更多人了解延平的歷史。他還對捐贈的一些珍貴圖書資料、照片進行了介紹，講解了一些延平的歷史文化。劉老的講話很平實，沒有什么大話，似乎捐贈資料給檔案館是很平常很正常之事，可我當時卻是深受打動了。我沒多少文化，但覺得對文化人還是了解的，文化人最舍不得的就是自己收藏的各種圖書資料，那可真是愛之若子，珍之勝金的。據了解，劉老累計向延平區檔案館捐贈了數千件檔案，這些檔案見證了新中國成立以來延平的時代變遷，其中很多都是彌足珍貴的。我想，這無私的捐贈，體現的是劉老的胸懷，是他對賡續延平文脈的滿心期許，是他高尚人格的生動詮釋。我也是在那一次，和劉老結下了相識之緣。

劉老不僅文化修養深厚，思維十分敏捷，而且為人謙和善良，與他老人家相坐交流令人如沐春風。我曾登門看望他老人家，他居家簡陋但整潔干凈，家中客廳不大，廳壁上掛著約30×60公分的“德可廬”匾，兩邊是他自己書寫的“居家書作本，處事德為先”楹聯，那也是劉老的座右銘，體現了他以書為本、以德為人的處事原則。沙發背后墻壁上兩幅50×50公分左右的斗方，一是“寧靜無為”一是“動靜樂壽”，也都是他自己書寫，體現了他淡泊名利、靜以修身的精神追求。劉老不僅是精通文史，而且書法造詣高，延平很多人都以能得到他賜的墨寶為榮，他也總是從不吝惜，應該說是有求必應。他的字嚴整端正，沉著有力，骨架均稱，氣象平和，也許在技法上不一定比得上現在學院派書法家的專業水平，但他品德高尚，積淀深厚，且人書俱老，所以他寫的字沖淡平和又滿是書卷之氣。我覺得，用孫過庭《書譜》“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這幾個字來評價他老人家的字，是恰當且一點不為過的。前些年在延平區工作時，記得是2017年春節，他送我一幅春聯“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正氣滿乾坤”，橫批“春風繡宇”。這是他對我的勉勵，也是他高尚人格的寫照，我怕擔不起也舍不得張貼，一直珍存于書房。如今見字音容宛在，斯人卻已千古，對字思人，心中充滿懷念和惆悵！

我在援疆工作三年期間，和劉老還不時保持著微信聯系，或逢年過節問候，或他有一些新作或體會發給我學習分享，有時還語音或電話互致安康。援疆結束后組織安排我到市里黨史方志部門工作，提供了我向劉老學習請教南平歷史文化的機會。2024年元旦前后，我和同事出差到延平，借機登門看望他老人家。我和劉老已經數年未見，他身體雖略不如前，聽力也有所下降，但思維仍非常敏捷，記憶絲毫不減，一同前往的延平區委黨史方志室主任詹國兵同志和劉老也是老相識，所以我們的登門很讓劉老高興。這些年，他在繼《延平三千年》一書之后，收集整理1949年南平（今延平）解放至1999年改革開放初這段時間的地方歷史，形成《南平往事五十年》的書稿。我們聆聽他對書稿內容的介紹。他如數家珍，娓娓道來。這可是他老人家在風燭殘年仍筆耕不已的成果，對我們了解解放后延平的地方歷史有著重要的作用，更凝聚著他老人家存史育人的高尚情懷。這次見面雖時間短暫，但交談甚歡，可是沒想到竟成了永別。

結集《南平往事五十年》這本書，是劉老晚年付出最大的心血，這本書的出版問世我想也是他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劉老離世后，我看到他之前與一位老領導的書信，信中他這么說道：”我給......承諾，若上天再給我二年的生命，便可完成，這部書若不能出版，也要留下手稿，讓南平人知道新中國前三十年的艱苦歲月，我正在努力......”延平區一位退休的老領導微信留言告訴我，劉老生前前一陣在床上掛著氧氣還在審定書稿。讀到這些，我心里深深受到觸動，眼圈禁不住有一些濕潤。我想，在劉老心中，他早已超脫個人生死，想的只是要和時間賽跑，在有限的生命歷程中，完成他最后的心愿，給世人留下一筆無限的精神財富。這時，我似乎更有點明白了無限寓于有限之中這句話的意思，或者說一個有限的人怎樣成就無限的道理，似乎更加理解了黑格爾對著他的學生們所說“你們就是絕對精神”的意味！令人欣慰的是，知悉到蒼天不負有心人，《南平往事五十年》已完稿并交付出版社編輯部刊印，不久這部南平地方文史新書將出版與讀者見面。“南平優秀傳統文化”公眾號也已開始分章節刊發。我們讀著凝聚劉老心血之書的每一篇文章，就是在增進南平歷史文化了解中，跨越時空和劉老他老人家面對面交流暢談了。

劉老用他勤耕之筆，用他高尚純粹的人格，為我們立起一面鏡子。對鏡審視，我們能滌蕩塵埃，凈化心靈，我們更知心之所向，行之所至。到史志部門工作后，我與閩北的文化界人士有了更多的接觸交流，他們中不少人都曾放棄了到所謂權力部門工作的機會，而是為了閩北的文脈傳承，一生只做一件事。劉老，就是他們當中的一位。而他們，我覺得就是撐起閩北文化一片天的脊梁。

寫完這些，已過子夜。我走出書房，推開窗戶，略感冬夜的絲絲涼意。抬望夜空，但見蒼穹中一顆星星忽隱忽現。閃爍之中，它似乎模糊開來，又清晰成劉老那清瘦和善又春風化雨般的臉龐；我仿佛又看到，他在另一個世界，仍握著他那不輟之筆，繼續記述著他心中的每一個南平往事！

光耀千秋，文脈長存星垂象；舟載萬卷，遺風永續浪涌聲。

劉老，您一路走好！

（作者單位：中共南平市委黨史和地方志研究室）